木蘭花

#古風 #夢境 #短篇

「噠噠、噠噠。」伴隨急促馬蹄聲出現的，是一匹馬疾馳狂奔。
馬背上的少女扮作少年郎，眉如墨、眼如星，白皙面容俊秀有加。
她壓低身，神情嚴肅，「再快點。」一聲輕喝，那駿馬的速度又加快幾分。
身後遠處是血、是廝殺，是比她原先預計更早爆發的戰爭。
通過層層險關後，她才闖進此處，金碧輝煌的宮殿終於出現在目光可及之處。
那些震天殺聲逐漸遠去，已經模糊得難以聽清。
無人街市乾淨空曠、不染一點血污，一片寂靜如同空城。
像踏進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
馬蹄聲放緩，少女慢慢走向宮殿聳立之地。
方才和王家公子臨別的場面還歷歷在目，那個被人傳言桀驁不恭的少年，在她看來還只是太過稚嫩的頑劣罷了，幾番敲打後，不也成了滿腔熱血的好青年？
只是到底還有些憨直，聽到她說要走，竟不管不顧地翹了家的就要隨自己去。
若不是如此……事情大概也不會發展成這般境地。
潛伏的暗兵群起，原以為還有數年的戰爭就這麼拉開序幕，恰好在路上的他們自然也被捲入其中。憑她一己之力，也只能保證護好那孩子。
但終非長久之計。
想到臨別時，少年眼中依舊不曾動搖的信任，她心上不由得一緊。

來到宮門前，她下了馬，推了一扇小門而入，熟悉的走上幾乎無人知曉的密徑。
穿過暗道、從樹叢走出時，恍如置身世外。
原石鋪就的小徑蜿蜒，映入眼簾的是滿滿木蘭花，不密不疏、成片為林。
巴掌大的木蘭花盛放著，陽光無聲灑落、照得淡淡粉色透亮柔美；花瓣上還沾著清晨的露水，悄然靜謐、宛若仙境。
少女的腳步不自覺放輕許多，連神情都不如方才凝重。
她還以為那傢伙不會留著這片花林，沒想到……還和當年別無二致。
「是誰？」一道嬌嫩的女聲打破平靜，少女立馬回身，見到一名穿著宮女服裝的女子。
面容清秀婉約、身材穠纖合度，靜立花中便成絕世美景。
女子手上拿了一把剪子，想來是正在修剪花枝。
“是打理這裡的宮女嗎？”少女心想。但她分明記得那人從前是不留用女人侍候的。
……終究，已經不是當年了。
少女抿了抿唇，淡淡開口：「我來見陛下。」說罷，便徑直往內走去。
那纖弱女子雖然面色怯怯，仍伸手攔住她，「陛下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。」
少女沒有硬闖，停下步伐對著女子說：「那不然，妳去通報，見不見，是陛下決定的事情。」
女子思忖片刻，似乎也認同她的提議，弱弱的點頭，「請問閣下如何稱呼？」
少女沒有回答，只是環視周遭一圈後，伸手摘下了一朵盛放的木蘭花，遞給宮女，「將此花交給陛下便可，他若不見，我自會離開。」
「……我明白了。」宮女雖然不明究理，仍慎重的接過花，邁步往宮殿走去，少女也沒再亂走，一個人靜靜於花林中漫步。

大殿中，容貌俊美如神祉的男人坐在寶座上，毫不在意的聽著底下大臣的彙報。
「陛下，有人求見……。」方才花林中的宮女踏入大殿，軟軟的嗓音卻讓殿內頓時鴉雀無聲，所有人都看向她，卻無人敢吭聲。
那女子可是陛下身邊唯一的宮女，據說陛下對她青眼有加。曾有人見她遲遲未升位份，對她出言不遜，不過三日便被滅了門。
從那之後，再無人敢隨意冒犯。
被稱作陛下的男人並未惱怒她的唐突，反而露出饒有興致的笑容。
「是誰要見我？」
宮女怯怯上前，將那朵花用雙手托著呈上，「那人說，將此花交給陛下便可，若陛下不見，他自會離去。」
男人目光落在那朵木蘭花上，向來慵懶的神色頓時大變。
他整個身子坐直，「她在哪？」
宮女也沒想到陛下反應會如此之大，趕緊答：「在……花林。」
「……讓她來。」男子大手一揮，又坐回寶座上，但顯然已沒有先前的閒適。
少女看見宮女神色緊張的回來，心裡已然有底。
她重新打起精神，邁步往大殿走去。
踏入殿內，恢弘的建築她視若無睹，數十雙眼睛的打量也渾然不覺，她唯一能看見的，就只有坐在最高處、一身白衣的那人。
真是一點也不成體統，但沒有人敢提出異議吧？誰會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，去觸怒一位暴戾卻高明的君王呢？
少女垂眸施禮，「參見陛下。」
位上那人覺得這樣的光景十分好笑似的，嘴角上揚，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瞬間燦亮，卻又變得晦暗深沉。
「妳怎麼這麼一副打扮？」他從來沒看過她穿男裝，不知道又是去做什麼了。
少女抬頭迎上他目光，率直答道：「因為我想啊，要你管。」卻仍抬手摘下頭巾，秀髮頓時散落如瀑。
殿內眾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，但寶座上那人卻笑了——除她以外，未曾有人聽過的朗聲大笑。
冰冷的大殿內，有一名穿著男裝的少女，和一名俊美嗜殺的君主，相互對望。

誰都不曾料想，這一眼竟相隔十數年。
三十年前，行宮近郊。
一名少女款踏於林中，身著白衣、面容清秀。
她本是一介小仙，但比起天上，她更喜愛這充滿煙火氣的人間，便留連於凡不捨離去。
走到一半，不遠處的樹叢發出沙沙聲響，聽起來有些奇怪，不像一般小動物竄過。
少女朝聲音來源走去，發現是一個孩子，約莫五、六歲，衣袍浸染鮮血，即使身上中了箭，也努力爬行尋求一線生機。
他眼底的光時明時滅，可見已然命在旦夕，發現少女的存在，帶著稚氣的嗓音虛弱喊著：「救……救我……。」
「求妳……救救我……。」純真的眼眸剩下滿滿絕望及本能的拼命掙扎。
少女不忍，趕忙走到他身邊查看傷勢。
“不是不能救……。”確認他尚有轉機後，少女暗鬆一口氣。
她將小男孩帶離樹林，回到自己暫時的居所，細心將他的傷全都處理過一遍。
“能不能活，就看天命了。”雖然這樣說，但她內心已然知曉結果。
這孩子命數不凡，更不用說他此時命不該絕，也許在這遇見她，也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。
數日後，小男孩終於緩緩睜開眼，「這裡是……？」四周皆是陌生的擺設，想到失去意識前那段被人追殺的過程、入目滿是血肉橫飛的畫面，小男孩感到十分不安。
「你終於醒了。」少女推開門，看見這一幕開心地道。
她坐到床沿，一邊打量他的狀態，一邊檢查傷口的恢復，「還好嗎？有沒有哪裡特別疼的？」
男孩認出她是樹林裡那人，雖然仍有些怯怯，但目中惶惶消散許多。
他搖搖頭，「謝謝妳救了我……。」
少女揚起笑顏，親切又溫柔，「不用謝的，是你命不該絕。」
小男孩不能明白她話中含義，還是認認真真的點頭。
「我叫做朱安，姐姐……該怎麼稱呼？」
少女彎眸一笑，目光卻落在窗外，「名字啊……」她抬手指向外頭盛開的粉色花朵，「我很喜歡這種花，就叫我木蘭吧？」
「木蘭……。」朱安低聲復頌，將這個名字刻進心底。
木蘭抬手摸了摸他的頭，「這幾天你就安心療傷吧，什麼都不用擔心，我會好好照顧你都。」
朱安懵懵懂懂的點頭。他還不知道，眼前這個少女會徹底顛覆他所以為的命運。
木蘭每天都很仔細地替他上藥，他喜歡盯著她專注平靜的側顏；她煮的粥是他從未嚐過的美味，哪怕用料簡單，卻總是能讓人胃口大開；每天晚上她都會倚在床邊唸書給他聽，他幾乎習慣了伴著那溫柔沉穩的聲音入眠。
隨著他日漸康復，他開始抗拒臨近的離別。
他不想回到那座冰冷詭譎的皇城，不想再為魚肉任他們宰割。
似乎是察覺到他對自己的過度依賴，木蘭主動提起這件事，「我知道，你是從皇宮來的。」
朱安雙唇抿緊，不願接著這個話題下去。
木蘭卻說：「我會和你一起回去，陪你在宮裡，直到你長大成人。」
朱安聽到這裡，眼底露出一抹不可置信。
她失笑，「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，別擔心。」
都說送佛送上天，更何況這個小傢伙實在是讓她放心不下，不過撿回了一條命，再送回去豈不是白白又入虎口？
既然自己已窺破他的命運，那倒不如徹底一點，將他好好培養成人，也能換得一世明君，安邦定國。

最後，木蘭真的如約將朱安帶回皇宮，並始終守在他身邊，手把手的教導他、撫養他。
他作為最年幼的皇子，生母早逝、無人關注，皇子們的奪位之爭早已拉開序幕，也就他天真弱小作為第一個受害者。
在木蘭的細心教養下，他羽翼漸豐，天資聰穎的他很快便將其他皇兄勢力削弱，幾番挑撥離間、各個擊破後，他終於脫穎而出、順利成為皇儲。
他在皇宮內種下一片極美的木蘭花林，權勢、地位，都只不過是為了保命，為了讓自己不再隨意受人宰割。
但他最嚮往的，還是在她身邊療傷，無憂無慮的那段日子；最溫暖的，也只是有她伴著自己左右，聽著她的聲音、看著她的笑顏。
她最愛木蘭花，他不能再與她回到那座小山，但可以為她栽一片花林，每每與她攜手同遊，眼底、心底，都是笑意。
「木蘭？」朱安拿著一封信，手勁大得幾乎將其撕碎，卻又因上頭的筆跡，萬分小心不敢損其絲毫。
只有這樣一封信，說他是獨當一面的好皇帝了，她已無牽掛，便回歸天地、繼續遊歷人間了。
再多的木蘭花，都留不住她。
天地那麼大、那麼美，他一生所擁有的，不過這一座小小皇城，哪裡比得過？
他如她所教，成為一個高明的君主；卻不如她所願，成為一個賢明的君主。
他不成體統、暴戾霸道、陰晴不定，就像那片再也不曾暖過的花林，再華麗的盛放，都是寂寥。
過了這麼久、這麼久，他心心念念的木蘭終於又出現在他眼前。
只是睽違多年的這一眼，卻不再是為了他的生死，而是為了他人的生死，重新來到他的身邊。